十年前，張子川剛剛入學，那時候院長李書田的身邊時常會有一個小男孩圍著轉，如今想來，就是眼前這位年輕的死者李岳山了。

在張子川的記憶裏，李岳山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天資不算聰穎，而且小小年紀便性格好強得很，讀書格外刻苦，常拿自己當做榜樣來學習，立志長大後要報效祖國。

可眼前，一條鮮活的生命，居然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張子川的內心像是被某種東西給堵住了一樣，有一股十分壓抑，想要發洩的情緒。

深深地吸了口氣，張子川勉強將這股情緒壓下，緩緩來到了老先生身旁。

“李老先生，您可還記得我麽？”

張子川試探著拍了拍李書田老先生的肩膀，卻發現老先生仿佛充耳不聞，整個人都已經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他此刻正半坐在那具年輕的屍體邊上，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已經被渾濁的淚水淹沒，兄長算是老來得子，又有大病纏身，只得在臨終前托孤於他，讓兒子李岳山考進了這北洋工學院，好交予他來管束。

李岳山這孩子平日十分的乖巧，讀書也很用功，只是最近卻突然變得十分的蹊蹺，總是不來上課，這一次居然連續三天都沒有出現。直到今天早上，才有人到學院裏通知他，說是找到了李岳山，只不過……是在海河邊上的浮屍堆裏。

那可是兄長的獨子啊！

李書田這一瞬間都仿佛蒼老了許多，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九泉之下的兄長。

兄長生前一向行善積德，可如今卻連獨苗都留存不住。

李書田一聲長嘆，就連眉間緊鎖的皺紋都仿佛是在怒斥著蒼天不公！

耳邊傳來了一道沈穩的聲音，李書田這才反應過來，是有人叫呼喚自己。他緩緩轉過頭，看著眼前這張年輕人的臉，思緒逐漸被拉回了現實。

“子川？你是……留學歸來的張子川？”李書田遲疑了片刻，最終才試探性地問道。

“先生，正是學生啊！”

張子川看著老先生滿臉風霜，眉間還帶著沒有恢覆過來的哀痛，不由得刺痛了一下，他連忙緩緩將老先生給扶了起來，接著正對著他行了一個大禮。

“你……你可算回來了！”李書田顫顫巍巍，一把抓住張子川的肩膀，激動不已。

他臉上的悲痛與見到張子川的喜悅交融在了一起，這邊想揚起嘴角笑笑，那邊又忍不住擡手用衣袖抹了一把眼角的淚花，成了一種極其覆雜的表情。

“學生回來看望您了，您可還好麽？”張子川扶著老先生，眼睛都隱約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我還好，還好，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沒有枉費我的一片苦心。”李書田忍不住喃喃自語，看到曾經報以最大期望的學生留洋歸來，他的心裏總算得到了一絲慰藉。

一旁的吳瀟也忍不住上前，緩緩將李書田給攙扶著，輕聲道：“老先生，我一定會查出真相，以慰死者的在天之靈，這裏就交給我和子川吧。”

“學生如今也已學成歸來，定然不會辜負先生的栽培，眼前我正在查找岳山的死因，相信一定會給您一個答案的。”張子川鄭重說道。

“這……這裏就交給你們了，不過我想看看，岳山究竟是因何而死，子川，你放心驗屍吧，也好給我一個交代！”

李書田拍了拍張子川的肩膀，用一種覆雜的目光看著地上的那具屍體，接著便緩緩後退到了一旁。

張子川與吳瀟交換了一下眼神，也是神情凝重地來到了屍體之前，他拿起那根采血針，緩緩刺入了屍體的咽喉，抽出了一小部分渾濁的液體。

將那些渾濁的液體小心翼翼地滴到了先前就準備好的蒸餾水試管之中，開始小幅度地搖晃起來，大約過了半刻鐘，直到所有的液體都均勻溶解在蒸餾水之中時，他才截取了一小段銅絲，將其擦亮之後，投入了試管之中。

這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看起來十分的嫻熟。

銅絲在試管裏浸泡了片刻之後，張子川用一支鑷子將其取了出來，很快就發現上面有附有少量銀白的液體，而試管裏的溶液也變成了藍色。

“果然不出我所料，岳山是中毒而死。”張子川深吸一口氣，有些凝重地看了吳瀟一眼。

“能查出是中了什麽毒麽？”吳瀟連忙問。

“是汞中毒，他是生前被人強行灌了大量的水銀，導致重金屬中毒而亡。”張子川將那根銅絲放到了吳瀟面前，繼續道：“我將銅絲放入實驗液裏面，上面有銀白色的水銀被置換了出來，而銅離子則留在了液體裏面，因此變成了藍色。”

“因為，銅離子的活性比汞離子要強得多。”

話音落下，圍觀的眾人皆是議論紛紛，十分的震驚於這白面書生的本事，就連李書田也站了出來，有些佩服地看著張子川。

可接著，他又變得有些疑惑起來，“那到底是誰殺害了岳山，他平日裏也並沒有與人結怨，更何況懂得用水銀殺人的，在這整個天津衛恐怕都屈指可數。”

“兇手是誰，這個就得我們警察廳去調查了，今天還得多謝子川兄了，不然恐怕又是一起懸案了。”

吳瀟無比欽佩地盯著張子川，沒想到只是區區的一點小手段，就能將死因查得這麽清楚，倒是為他省去了不少的工夫。

“吳瀟，既然死因已經查出，這裏就先交給你了，我還得去學校報到。”張子川罷了罷手，來到李書田的身邊，“李院長，此次我回到母校授課，想必您應該是早就清楚的。”

“那是自然，子川，學生們都還在等著你呢，可別耽誤太久了。”李書田拍了拍張子川的肩膀，卻有些依依不舍地望著李岳山的屍體，過了半晌，才猶如喘氣一般說了句：“我們走吧。”

“李院長，在案件查清之前，可能還需要您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吳瀟連忙追上前兩步。

話音落下，李書田也麻木的點了下頭。

吳瀟是他看著長大的，這些年也頗為不易，從一個小小的警衛熬了八九年才當上的探長。他辦案的時候仿佛有無限熱情，但為人性格太直，不懂變通，容易得罪人。

如今天津衛租界林立，魚龍混雜，擔上了探長這不大不小的職位，也不知是好是壞。

“你說……老朽該如何配合？”李書田問道。

“令侄的屍體會暫留在警察廳，在案件查清之前，我們會好好保存的。”吳瀟連忙打消了李書田的疑慮，緩緩道。

“那就交給你了，希望能早日破案，也好讓岳山入土為安。”

話音落下，李書田便轉身而去了，張子川把之前那位車夫喚了過來，小心的扶著李院長上車，再吩咐車夫將其送往學校。

揮了揮手，與吳瀟告別之後，張子川也收拾好藤木行李箱，只身往北洋工學院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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